换我等你

杨瑛 

清晨的山林还笼着层薄纱，山间石板简单铺设的凹凸不平小路夹杂着些许泥泞，路边许久不见阳光的石壁上，露水顺着沟槽汇集又滴落，打湿了石缝间苔蕨的新叶，藏不住新叶下满满青黑色的泪痕。

林风穿着蓝色的户外服，背着鼓鼓的行囊在林间路上走着，他“呼呼”均匀的喘息声，风吹过树叶留下的“沙沙”声，以及登山鞋踩在路上发出的“啪啪”声，仿佛在低声唱着歌。

他停下身，回过头，看着一路走来的小路，“哎。怎么走那么慢？没吃饱饭吗？”他半带调侃的笑着说，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，依靠在路边的石头上，开始吞云吐雾起来，时不时又望着走来的路，寻觅着。慢慢地，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，走几步停一会，又继续走几步……如此反复，等到了转角视野较好的地方，红色身影一手插着腰，一手扶着路边的围栏，停下身子，喘着粗气向上无声的抗议着。等她缓过劲儿了，却还是继续向前、向上走着，顺着男人的脚下踏过的路，手脚并用地走着。

林风一根烟抽完，红色身影也近了。郁郁葱葱的树，灰黑色略带绿色斑驳的石头，还有棕色盘根错节的藤蔓和树的枝干，衬着那抹红色格外娇艳欲滴。“每次出门都带那么多东西，真不知道你是出来玩呢？还是搬家来了。”他嘴上略带嫌弃，眼睛却被眼前的她深深吸引着，移不开视线，随即拿起相机，“咔嚓”一声，锁住了这个美好的瞬间。

“啧啧啧，红得好像猴子屁股。”没忍得住，拿出相机翻看了照片，林风笑出了声，“还有你的红丝巾，每次出来都带它，换个颜色不好吗？”

红色身影双眼微瞠，加快了脚步，紧握的拳头眼看着招呼过来，林风笑着往前跑了几步，然后又回过头来，对她笑了笑，指了指上面说：“快了快了，就在前面了。上次来工作的时候，看着这儿的景色真美，就想带你来看看，原来没修路，不好走，现在修好了。一会儿上去了，你披着红丝巾，我给你拍照，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，包你满意。”

说着，林风又走了回去，伸出了手，一蓝一红两个身影连在了一起，三步并两步地加快了上山的速度。

越往上走，天越亮堂，阳光在树叶中穿梭，为小路铺上了金色的花瓣，花瓣从一片两片到铺满了小路，“到了到了。小雨，你看。”顺着林风的手望去，路的尽头是一个平台，平台上有个木质四角凉亭。四周视野开阔，眼前不再是绿色的山林，是碧空如洗，是远山青黛。

林风快步走上凉亭，闭上了眼睛，听着风的呼呼声，闻着风夹带而来的清新的气息，感受风拍在脸上的真实触感……

他回头望向那一抹红色身影，她站在阳光里，微眯着眼睛，感受着阳光的暖意，她对着他笑，红色丝巾在风中飘动着，像是在冲他招手。他伸出手，红色丝巾拂过掌心，跟风的触感一样，轻轻地划过。眼前小雨雪白的脸披上了层金色的面纱，几近透明，却又看不真切……

“咔嚓”“咔嚓”，林风忍不住按下快门。小雨睁开眼转过头看着林风，“啊。这儿景色不错，你不拍几张照？”林风殷勤地指了指相机。对于拍照他非常自信，因为这可以算得上工作之余，他除了抽烟唯一的爱好了。小雨点了点头，放下背包，高兴地摆起了造型，万变不离其宗地迎风扬起她的红色丝巾。

等着小雨翻看照片的间隙，林风打开了背包，“渴了吗？我给你泡了菊花枸杞，还放了冰糖。”他拿出一个粉色的保温杯，给坐在凉亭座椅上的小雨递了过去。小雨没接。林风笑了笑，抽回了手，拧开了杯盖，重新放到了小雨的面前，然后靠坐在一边的柱子上，开了瓶矿泉水畅饮起来。

“那一年，我们组来这边跑勘查，带的水都喝完了，然后我们就在前面那条沟里接泉水喝。”他说着指向了山下，“那股水很清凉，一开始陈明那小子担心大肠杆菌超标没敢喝。谁承想，后面他渴得实在受不了了，就把我们用矿泉水瓶罐的泉水，一股脑儿的都喝了。结果就他一个人拉了两天的肚子。”见小雨笑了，林风说得更起劲了，把他们几个好哥们儿的糗事，都添油加醋地八卦了一遍。

小雨打开了背包，拿出了一堆零食，巧克力、薯片、辣条……边吃边听着，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。“你还像个小孩子一样，整天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，吃多了对身体不好。你……”林风脸上宠溺的笑容顿时僵住了，“你生病了……”

眼前小雨美丽的脸庞上渐渐没有了笑容，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，红色的丝巾被风吹走了，露出了条纹的病号服。她脸色蜡黄，眼窝凹陷，无力的靠坐在凉亭的柱子边，消瘦的手背上布满输液留下的针孔和贴胶带的痕迹，她望穿秋水地看向远方，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撑起嘴角的弧度。

风吹着林风的衣摆，感觉好像要把他吹飞起来。眼泪在眼眶里翻滚，模糊了他的视线，让他看不真切。林风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小雨走过去，他走得很慢。“小雨，我在这儿，你看着我，我在这儿。”林风歇斯底里的喊着，风吹得更大了，风声里带着哭声。泪水顺着消瘦的脸颊滚落下来，小雨瘦弱的身影被风渐渐吹散。

一幕幕片段冲进林风的脑海。

小雨站在电影院的门前，看着往来的人群，左顾右盼，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；小雨站在阳台倾着大半个身体在围栏外，望着小区门口的方向；小雨半夜躺在床上，对着手机一遍一遍刷着微信消息；小雨拿着手机一遍一遍拨着同一个号码，却传来同一个“对不起，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，请稍后再拨……”的声音；小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习惯性地望着窗外的方向，等着某个身影的出现；小雨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，嘴里不停地呢喃着“回……家……”；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刺耳的警报长鸣。

“等我回来。”“等我消息。”“等我给你打电话。”“等我忙完了。”“等你好了，我就带你去。”……林风曾经对小雨说的每一句话都随着风声充斥进他的耳朵里。“等”仿佛成了他的魔咒，成了他剜心的利剑，却只让她等到白布遮面。

凉亭的座椅上，放着他半开着的装满零食的背包，一旁有些划痕的粉色保温杯，还开着盖子，热气被风吹得画出了一道水平的白线。相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张红色丝巾的照片。照片上没有人，只有红色丝巾在风中拼命地舞动着……整个凉亭里，只有林风一个人。

林风的手顿时一松，已经喝完的矿泉水瓶子被风吹走，一路与地面碰撞出“砰砰砰”的声响，林风顺着声音看去，一抹红色刺在眼帘，红色丝巾被风吹到了树枝上，在枝头狂乱地挣扎着。

林风默默地站着，不知站了多久。

“这儿风景挺不错的。”

“是啊。是啊。”几个女孩拿着自拍杆各种摆拍，叽叽喳喳地说笑声打破了风的咆哮。

“赶快收起你的红色丝巾吧。好土。”

“哪里土了？这可是我肖肖的成名色。”白衣女子拿起红色丝巾摆起了各种妖娆的撩人姿势。

旁边的蓝衣女生无奈地拉了拉肖肖，提示她这里还有别人。肖肖回过神，为了化解尴尬，清了清嗓子，主动上前微笑着问道：“先生，不好意思，看您拿着相机，应该挺会拍照，能否请您给我们拍个合影？”随即递上了自己的手机。

林风收起迷离的眼神，慢慢定睛看清了眼前手机的主人。熟悉的画面映入脑海，曾几何时，小雨与他的初见也是这样拿着红色丝巾站在他的面前，请他帮忙拍照。只是小雨长发披肩温柔羞涩，而眼前的女孩一头短发英气开朗。

见男子没有接手机，又留意到凉亭座椅上散落的零食和女士保温杯，肖肖脑补着眼前的男士被甩了的画面，略显尴尬的收回了手，“不方便就算了，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。”她挠了挠头、耸了耸肩，准备走人。

“可以，我帮你们拍。”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，跟着伸来了一只手，肖肖随即递过手机，笑着说：“先生，您等等啊。我们摆个好点的pose，您再拍。”

“好的，我等你们。”林风嘴角掀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。

拍完了照，肖肖拿回了手机，几个姑娘围着翻看照片“哇！拍得真好。谢谢。”肖肖看着林风走回座椅的背影，犹豫了一会，又走上前去，“那个……先生，您别想不开啊。被甩了是小事，人总是要朝前看的。您说对吧。”见男子没有回答，肖肖尴尬的笑了笑。同伴们见肖肖又开始多管闲事了，就过来连拖带拽的把她拉走了。

“好了，别拽别拽……”一行人渐渐远去，声音也渐渐消散。

又一阵风吹来，挂在树枝上的那条红丝巾被吹落了，自由地随风飘了起来，飘下了山。

林风在凉亭收拾起散落的零食，又拿起粉色的保温杯，大拇指轻柔地抚摸着杯身侧边刻下的“雨”字，“下辈子，换我等你。”

他背上行囊，打开手机，向前走去。